油画《新港》-黄养辉
前 言
新港船厂搬家这事,已经吵吵了小半年了,上个月中,一号路新拍的地块,又让我们把目光重新投向了这个地方。作为老塘沽人的时代记忆,不去送它一程可不讲究,于是我也去见了见这个老朋友最后一面。
门口的保安还在检查来往车辆,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大门口两个硕大的“拆”字,诉说着这段船厂历史即将谢幕。
说起塘沽,我们想到的不仅是洋货、外滩,还有吃不完的海鲜。要说天津这个曾经的天子渡口,发展到今天,也只有滨海这块的渔民还算多,而更赫赫有名的是塘沽的港口。像是提起荷兰,我们想到的不仅是风车,还有著名的阿姆斯特丹港。老塘沽人总是对港口和船有割舍不断的故事和情愫。
而在塘沽说起船厂,你应该可以想起很多:大沽、新河、新港…所以,新港船厂的历史要从“新港”说起。
——缘起新港
港外刮风冒白烟,港内黑炭随风舞。新港最怕刮南风,黄烟呛鼻热泪流。吹填滩涂无植被,天昏地暗下黄土。——原天津港集装箱码头公司经理助理、塘沽作协会员荣作恒。
一副港内大刀阔斧搞建设,港外烟雾缭绕的发展景象。可是要知道建港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新港从起建到步入正轨,用了整整12年。1940年开始,日本人为了向自己的岛国运物资,就开始筹划着建港口,先是在“砸蚶子”滩地建了北支塘沽新港临时建设事务局机械工厂(新港船厂的前身)。后花了两年时间,建成了新港第一码头,随后就是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国民党政府在原新港船厂旧址接收了新港。
也是在这个码头,本想成就一番霸业,没想没落收场的日本人,被遣返了。相比当年“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这回国倒是高调得多。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个道理日本人至今好像都没想通。
(日俘、日侨回国)
但是国民党政府接手后的新港却因为管理、资金的问题,几乎变成了“死港”。塘沽解放后,解放军开始对新港内的港航单位逐步实施接管,然后开始了新港的再次修建。
1952年10月17日,新港重新开港,万吨级轮船“长春号”、“北光号”、“海安号”等驶靠码头装卸。从那以后新港就变成了我国第一座巨大的人工商港,也逐渐成为了中国最大的人工港。
(左:开港典礼上,“长春号”驶靠码头装卸;右:开港典礼纪念章)
(起重船“泰山一号”正从商船上卸下汽车)
——曾经的机厂街1号,今何在?
随着新港的重新开港,船厂发展得也越来越红火。说起新港船厂的旧址,更多人会说就是机厂街1号啊,三百吨旁边。也就是在机厂街1号,拥有58万平方米的厂区、1200米长的码头岸线的新港船厂完成了从修船到造船技术的发展。
1958年6月28日,“长江505号”下水试航,沿海河从塘沽试航到天津。标志着天津市船舶工业开始由修理进入制造的新阶段。
1969年9月28日,“天津”号万吨货轮顺利下水。
1987年7月14日,第一艘出口货轮伏尔塔瓦号下水。(由当时捷克斯洛伐克驻我国大使的夫人命名)
2012年8月13日,随着为德国建造的16号船在老厂区3万吨级船台顺利下水,两座船台光荣完成历史使命。
而这些记录辉煌的地方,转眼间已要尘归尘,土归土…
西边的厂区变成了一片平地
曾经热闹的车间,人去楼空
曾经从大门外就可以看见的塔吊,已经遥望不见
厂区里随处可见破败,可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特种船制造的样子
上帝的磨盘转动很慢,但是却磨得很细,细到,我们可以清楚地记得它当初的模样和每一点变化。
机厂街1号的英雄迟暮,其实早已有了征兆,业务不断发展,场地却远远不够,所以从2006年开始,新港船厂就在临港建了新的厂区——黄河道2999号,这个比老厂区大上将近7倍的地方,新港船厂迎来新的开始。
但是,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老船厂人,拿起相机,又走到了曾经抱怨了N次老旧的厂区,讲起那些过往。
——几代人以厂为家
老厂老厂,最老的不单单是机器,还有那些多年生活在那里的人…
原天津港集装箱码头公司经理助理荣作恒回忆道:52年重新开港的初期,工人都住在驳51号上。慢慢地,港航、船厂等单位陆续建了一所、二所、36所(用空心砖等建材建的六排平房,每排六所房屋,共三十六所,用于局、处长等职位高的人员居住,当时属于最高级别的平房)、千间宿舍(当时用红砖、瓦房、木质窗户、芦苇屋顶这种高配建起的1000间宿舍)、三百间、望海楼(海滨道),随后又建了几栋楼房:前卫里、海防里、和睦里、团结里,安定里等。73年开始,新建了家属宿舍建港村,后改建港里。跟着建了“新”字系列、“海”字系列。
改革开放以后,平房改造,那时,最有名的一句话当属——平房改造在千间,新民大街变新颜。改造完的千间在近20年里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已然从新人熬成了旧人。
每天早上醒来,听着码头的号角声,走到船厂上班,中午吃食堂,下班洗个澡,打个饭再走路回宿舍,这样的日子,老船厂人一过就是几十年。
像是新港船厂造船生产管理部支部书记吴锡明家里两代人都是船厂职工,他父亲1952年进厂,他1978年进厂,在他们那个年代,好像每个人都是“单位人”,和现在的“个体人”意思不一样。那时候,进厂工作就像找到了一个归宿,一辈子都会在那儿,根本不可能中途还想换单位。大家都以单位为家,宿舍就在单位旁边,走着上下班,晚上在单位食堂吃完饭,有时候会去办公室看看书,然后回宿舍和舍友聊聊天,再休息;同事们是白天上班在一起,晚上下班打头碰面还在一起。(一副《空巷子》、《守望》电视剧大家提着铁饭盒,里面放着勺,哐啷哐啷上班去,“铃”一声下班铃,人群冲向食堂,排队打饭的画面感就这么出现在我眼前)
而老船厂家的感觉还在于,宿舍大院里长起来的孩子都成了最要好的发小;谁家小两口吵架了都会找车间主任调解;还有妇女们一起挎着菜篮去市场,做了新鲜儿饭总要给邻居送上点…
1982年6月1日,新港船厂托儿所庆“六一”国际儿童节活动
——船厂是铁饭碗和有手艺的代名词
六七十年代,老百姓们多是种地为生,谁要是出门跟师傅学个手艺,成了手艺人,回来要么就是开汽车,要么就是进工厂,身价噌地就上去了,比农民那种靠天吃饭的事靠谱多了,工人和司机的优越感也就这么显出来了。
那时候相亲,女方家要是一听在船厂上班,立马就会对这小伙刮目相看,有手艺,养活全家没问题,又是国家单位,黄不了,就这几点,成了船厂小伙相亲的必杀技。船厂人说起这点,至今还是骄傲得不行,“我媳妇儿就是看上了我这点!”
——谁还没坐过个塘沽短儿呢
新港船厂对面原来有个新港火车站,又叫三百吨火车站,说起三百吨的来历传说是一座高37米、蓄水量为300吨的水塔。水塔建成后是当时港口地区最高的建筑物,成为一大景观,人们口口相传,三百吨的名字就越叫越响。
(三百吨示意图)
为了方便港口职工上下班,天津站到塘沽站的市郊客车线路延长到了三百吨地区。
(塘沽短儿车票)
那时天津市区和塘沽间只有一条公交线,所以塘沽短儿成了新港和天津通勤的主力。等车的都是一个单位的职工,大家都会围成小圈子聊天,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也必然是八卦生产地,如果当年有私家侦探这个营生,在三百吨蹲点准错不了。
但是热闹归热闹,每天坐的人也是满肚子抱怨。很多新港的老职工回忆起塘沽短儿最深印象还是“挤”。(说到这,好像看见了轻轨最初的样子)为了最大限度地载人,车厢只在两边装了两条长凳,中间全部可以挤满人。1节车厢大概能装200人,1列车有14节车厢,可以容纳近3000人。这样的设计其实也可以看出,当年的港口建设吸引了多少人。
对于船厂的记忆,不单单是某个物件,更是自己当年的生活……这样的实例,在靠着工业飞速发展的中国,并不少见,那是那个时代的特色。离我们最近的就是天碱,老塘沽人对于它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而像是在钢管公司轻轨站边的中国一重,它的总部在齐齐哈尔富拉尔基,在那说起一重无人不知,就连喝的橙子味汽水瓶子上都写着中国一重。其实,这就是城市名片,就像说起底特律,我们能想到汽车之城;说起曼哈顿,我们想起金融中心;说起塘沽,我们一定也不会忘记新港船厂。
新港和老船厂相扶相持走到了几近耄耋之年,迎来了后船厂时代,未来的新港,我们似乎已经可以预见…
读史知兴衰,翻开新港和船厂的那些过往,涌上心头的不仅是对于拆迁的遗憾,更是对于一个新时代的展望。七十七年光景,也不过化为一片平地。老船厂阅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已经在临港拉开了序幕。
新新港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不过没关系,时间是最大的革新家,我们都会陪着它再走过下一个十年、二十年、七十年…
拓展阅读:
画艺术家们笔下的新港
黄养辉:(1911.11—2001.6)
著名书画艺术家,徐悲鸿秘书兼弟子。
新港(天津)之一 · 1948年
新港(天津)之二
孙宗慰:(1912.7——1979.5)
师从徐悲鸿,曾任中国美术学院副研究员。
天津新港船坞 1953年作
天津新港 1954年作
天津新港 1954年作
来源:天津地产圈儿